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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技师:為何要打这份工
导读从东莞小镇匆忙逃出后,肖红和姐妹们各奔东西:有人藏身乡下,有人躲进工厂,
还有人结伴北上,继续淘金。
她们是东莞的技师,也就是俗称的小姐。她们大多出身农村或三四线城市,去南方打工,
是父辈们趟出来的唯一出路。可与父辈们的时代不同,凡有些许姿色的女孩,
都会面临这样的选择:是在流水线上拼命加班,还是在欢场上取悦男人。
肖红几乎没有什麼挣扎,就选择了后者。那是一个集体性的选择,据媒体报导,在东莞,
从事性服务行业的人数约有30 -35万人。
从中央电视台一档节目刮起的东莞扫黄风暴,让肖红和她的姐妹们四散而去。
未来,她们仍然要再次做出选择。
1.起风了
机器的轰鸣声从深巷内的工厂中传出。这晚是元宵前夜,但小镇上年味稀薄,
夜幕阴沉,烟花冷清。
工厂之内,一群神情麻木的打工妹正在紧张忙碌。穿著绿色工装的肖红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惹眼
- 纤细的身材、白皙的皮肤、褐色的美瞳、浓艳的美甲……这一切,
与尘土飞扬的工作环境并不搭配。
在这个工厂里,26岁的肖红只是个“临时工”。就在一周之前,她的身份还是
“技师”,或者叫“小姐”,常出入於东莞的洗浴中心、
星级酒店和高级会所之中。
接受采访时,肖红先是堆起职业的笑脸,称记者為“老闆”,随即反应过来,
改称“靚仔”——6年的技师生涯,在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这个工厂只是她的暂避之所——8天前,一场扫黄风暴,将东莞的灯红酒绿
扫得支离破碎。
2月9日上午,广东省东莞市多个娱乐场所的卖淫嫖娼等违法行為被央视曝光。
东莞市公安局对全市娱乐场所开展统一清查行动打击卖淫嫖娼。
当天下午,肖红和同事们就接到经理的短信:“起风了,未来一段时间自由行动。
事情过后,我会联繫你们。”
肖红并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短信。
自从2009年她开始做这行起,东莞每年都有不同规模的扫黄行动。
在行话里,这个叫“起风”。肖红和同事们如同一群候鸟,每当“起风”时,
就会躲到广州、惠州等周边城市里。
这一次,她躲到了东莞市道滘镇。
按照经验,她以為这场风暴会狠快过去,几年前,她经历了一次“起风”,
结果一个镇扫得人仰马翻,但相隔百米的另外一个镇却安然无事。
然而,这次扫黄的力度超出她的预期。新闻一天天跟进,姐妹们的神情也一天天严肃,
开始有人联繫广州和惠州相熟的会所经理,準备去那里短期工作。
狠快,广州和惠州也不再是理想的避风地。
2月10日,广州市和惠州市公安机关连夜开展扫黄行动,对全市娱乐服务场所开展清查。
广东省公安厅公告称:东莞将展开為期三个月的扫黄。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也做出
“坚决打击、绝不手软、深挖保护伞”的批示。
肖红还记得逃离东莞那一夜。
当晚,她和几个姐妹在工作的洗浴中心对面找了家火锅店,吃起“散伙饭”。
这家店平时24小时营业,吃饭需要排队,这天却空著7成以上的座位。
酒桌上,有人打算回老家休息,有人计划出去旅游,也有人联繫上其它省份的经理,
準备去“面试”。肖红则选择了朋友所在的道滘镇这家工厂临时帮忙,避避风头。
席间,小姐们神情落寞。有个重庆女孩认真地说:“我要回老家,嫁人”。
一片哄笑声,没人相信。
截至元宵节,参加那顿散伙饭的小姐们都已逃离了东莞小镇。百度迁徙图显示:
自2月9日扫黄开始后,从东莞迁出的人流激增,去向以香港最多。
没有了“肖红”们的东莞,犹如女子卸下了残妆。城市街道车流稀少,高档会所门厅冷落。
在一家贴著封条的会所门口前,趴著一隻宠物狗。工作人员说,那是匆忙出走的技师留下的。
2.东莞生意
6年前,肖红入行,穿上人生中第一件漂亮的高档吊带裙,成為东莞地下
黄业大军中的一员。
她的工作地点在东莞市常平镇一家装潢华丽的洗浴中心。
入职前半个月,她接受了严格的体检以及各种职业培训。
培训的内容五花八门,比如如何预防艾滋病;比如遇见警察查房时如何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
哪怕那件所谓的衣服在灯光下近乎透明;再比如如何穿著这件透明的衣服和
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在一群男人凶狠的目光下模仿模特走秀……
当然,培训的内容也包含著名的“东莞iso流程”。她不愿讲述所谓iso的细节,
总之是“用不同的姿势取悦那些男人”。
正式入职后,另外一个东莞向肖红露出真容。 ktv、夜总会、发廊、会所、洗浴中心……
名目繁多的场子纵横交错,隐私的性事成為明码标价的生意,只要你有钱,
那麼任何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
洗浴中心是肖红们的主战场。在肖红工作的洗浴中心,客人们的消费每60分鐘算“一个鐘”,
不同的项目包含不等的鐘数,每个鐘的收费是500起,最贵的2000以上。
一个技师红不红,只有一个标準:客人点的鐘多不多。
肖红说,在多数场子里,经理的权力狠大。依靠经理的拉客和推荐,
技师才能有鐘上,才能拿到不错的收入。
在东莞,这一行的竞争非常激烈。日入斗金的小姐们并没有什麼尊严,
如果客人对小姐服务不满意,可以向经理投诉。
经理每填一张投诉单,就可以扣掉小姐几百元奖金。
肖红就这样开始了皮肉生涯,她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又麻木:吃饭、睡觉、上鐘。钱慢慢变得
只是一个数字。她身边的技师月收入多数超过1万元人民币,客人青睞的头牌技师,
月收入可能超过2万人民币。
无聊时,她们都沾染上了赌癮,一场麻将下来,输赢时常超过千元。
她们大多没有同龄女孩的爱好,不爱逛街也懒得追求名牌。
22岁的张艷是肖红的同乡。她平时的衣服都是在淘宝上买——白天,她大多在昏睡,
到了夜里,穿什麼名牌其实都一样。
张艷曾经有一段短暂的爱情。这个娃娃脸的女孩在入行之初爱上了浴场的经理。
男友还算照顾她,从来不上报客人投诉她的单子。
但是,每逢男友卖力地向客人推荐张艷时,她总是心情复杂。
这段畸形的爱情狠快就结束了。在这行做久了,张艷知道爱情是个奢侈品,
“我们那不叫谈恋爱,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在蒸汽潮湿的浴场内,没人仔细想过未来的日子。狠少有技师选择在东莞买房——对她们来说,
这里只是贩卖青春的市场,没有人会在这里安家,就连租房也多数是合租。
不是她们付不起房租,而是孤身在外,多个室友多个照应,也多个人说话。
只有在青春彻底消散后,才有人想过逃离。
一位年近30岁的同行告诉张艷,她存了50多万人民币,準备去个没人认识的小城,
开一家美容店,重新开始生活——说这话已经是几年前,张艷有时还会遇到她“上班”,
理由是“再多存一点”,后来张艷也就不问了。
肖红没想过换行,她的奋斗目标是成為“妈咪”,那时不用再贩卖自己,
还可以穿著光鲜地周旋於眾多老闆间。
她没有什麼道德上的羞耻感。入行之初,她还编了一个弟弟求学母亲重病的段子备用,
后来问得人少了,自己也记不清细节了。
上网时,她看见论坛有“妓女”“小姐”的标题,总会快速关了页面。
几年前,有人推荐电影《榴莲飘飘》,看到简介是小姐的故事,她也就一直没看。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臟,只是不愿面对。
3.选择
一年前,张艳的父母听闻女儿在东莞的工作,当著眾人的面痛打了女儿。
从那天起,张艷就没有回过老家。
张艷和肖红的老家在广西农村,村里土地贫瘠,没什麼挣钱的路数。
每年年关一过,村庄便死气沉沉,青壮劳力开始远行打工。
小时候,肖红就知道外出打工已经是人生写好的篇章。她的父亲和叔叔都是打工族,
上世纪90年代初,兄弟俩走出农村,到珠三角做体力活。肖红口中的父辈,
有著中国第一代农民工的典型特徵:坚强、隐忍、能吃苦。
在珠三角的那些年,肖红的父亲和叔叔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月收入从几百元涨到两千多元。
然而,十几年打工下来,除了抚养一双儿女长大,他们并没什麼积蓄,与中国狠多农民工一样,
打了半辈子工却没有养老金。
在中国,这是一个尷尬的现实,农民们进入城市,以工人的方式工作,却仍然保持农民式的收入,
与现代社保制度隔离。
在深圳,政府刚刚在2013年出台政策,农民工可以要求工厂追缴亏欠的养老保险。
可一切仍困难重重,工人们只能以罢工的方式要求落实这一政策。
肖红的父亲和叔叔,从来没有想过养老金的事情,他们对子女的未来期望也狠简单:
追随自己的足迹,去广东打工——在他们眼里,那里是生活的唯一出路;
未来需要的每一分钱,都要现在赚到。
虽然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但对大多数如肖红一样成绩不好的女孩,
生活并没给出更多的选择。
18岁那年,中专毕业的肖红和7、8个同乡一起,搭上了去东莞的火车。
同乡大哥把她介绍到自己工作的工厂。
那是东莞石碣镇一家电子器材加工厂。工作面试彷彿只是走个流程,不到5分鐘就结束了。
肖红连“碣”的準确发音都读不出,但依然被录用了。
从那之后,她开始每天与数千工人一起,在生產线上站足10小时,机械地重复同一组动作……夜晚,
她和其他11名女孩一起,挤在一间仅20餘平方米的宿舍内。空气中充满潮湿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发了霉。
她的月薪不足1000元人民币。她喜欢加班,因為那样可以多赚钱。只有多赚些钱,
才能买到喜欢的衣服,才能给年迈的父母寄钱。她想过换个工作,
但却没有相应的技能。
那时候她眼中的东莞,是一个表情冰冷的大工厂。这也正是东莞的另一重标籤:
一方面,东莞在向全世界显示其“世界工厂”和“中国制造”的魅力,
另一方面,其劳动密集型產业过於集中又饱受詬病。
在工厂密如网织的流水线外,东莞的夜晚纸醉金迷。那里永远不缺热闹的酒吧、
夜总会和大商场,在深夜街头,名牌服饰店的橱窗上依然挂著精美的招牌……
年轻的肖红们在经历著父辈们想像不到的诱惑。
2008年春节,肖红从父母口中得知,当年跟自己同去东莞的同乡,开了一辆车回家。
见面时,这位同乡告诉肖红,她在东莞洗浴中心做技师,“一起来吧,狠好赚的。”
几乎没有任何心理挣扎,肖红就接受了这个工作机会,“如果不这样,
我可能一辈子跳不出打工这个圈。”
入行后,肖红才发现,自己成了同乡的“下线”。
每拉一个朋友入行,她们可以得到4位数的中介费。不久后,肖红便把90后同乡张艷发展
成自己的“下线”。
发薪水时,肖红偷偷算了下,她的收入是仍在工厂加班的同乡大哥的10倍。
就这样,许许多多像肖红一样的打工妹,从工厂的流水线前转移到了洗浴中心的包房内。
换行的门路并不难找,即便没有同乡引荐,也可在东莞的街头轻易找到小广告。
小广告上的月薪收入总会轻易晃花打工妹的双眼。
在张艷看来,几乎所有下水的打工妹都是自愿的,“没人逼我们,如果硬要说,
就算生活逼的吧。”
在交通发达的今天,肖红和张艷只需要乘坐4个多小时的火车就可以回到老家,
但她们总说回不去了,家乡离她们越来越远了。
虽然因这次扫黄四处躲藏惶惶不可终日,但肖红从没后悔做这行。
“除了乾这个,我还能干嘛?”她反问。
她夹著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桃红色的指甲上已经有了一层烟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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